骑鲸捉月

愚且鲁,大俗特俗。
跑步进入夏季,雪糕西瓜荔枝。

信的是睡觉,练的是买菜功,爱的是孔方兄。

黄昏收集者

霞云漫西天,落日挂疏柳。柳边檐牙翘,檐下门环响。
哪个呀?清越声音由内院遥遥传出来,听着不大耐烦。
门栓经人从内拨开,露出一道门缝儿,夹得来人一张脸腮帮子肉嘟嘟的,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很好笑,若无其事咳嗽一声,站好了推开半扇门。柳叶眼,羊脂肤,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。这就是黄昏收集者?和传闻中的老头子形象相去千里。
客人面上却不见惊疑,从从容容作了个揖,“黄昏收集者您好,慕名拜访——”
“别价——文绉绉的真受不了。”少年连连摆手,牙酸得很,“进来吧。”
他转身就往里走,男子微微一笑,阖上门跟进去。
“算你好运,今儿个我心情好。”少年走进东厢房,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,斟了一杯叫男子喝,对方矜持地摇摇头。他挑眉抖肩,一脸的“噫哟不喝就算了还省下我的酒呢”,自己抓着酒壶咕嘟咕嘟灌了一气儿。
男子压下眼底笑意,目光从葫芦腰绑着的绣了“黄昏收集者”字样的布带,移向屋内占了三壁的木柜,皆高至屋顶,一个个小木格子,好像药店的药柜。
每一格都贴了笺条,朱笔草书,狂舞龙蛇,难以辨识。
少年半壶屠苏酒落肚,响亮地打个饱嗝,兴致正浓,跳上一旁的木梯,向客人滔滔介绍起来自己的藏品。他边说边舞手蹬腿,丝毫不惧摔下来,两道细细的眉毛一上一下快飞起来了,得意之极。
“哎给你瞧瞧长安的黄昏!”
他准确地拉开一格,屋内立时漫开流金灿光。
及第少年打马游尽长安,行人渐渐归家,他独立城墙上,披了一身殷红霞光。
“还有这个!”少年推回小柜,复拉开另一格。
顷刻间,两人又置身于邈邈大漠,孤烟一道直升苍天,长河蜿蜒向东,落日圆且红。瘦马饮水河边,老者清癯白鬓,低声吟诵。
又有大海无垠,潮水摇红,波光熠耀,海鸟低回。
岱山顶,霞光千里,流云落日。
寻常郊外,寒冬落日沉郁如咸鸭蛋,叫人想拿了调羹挖一勺尝尝。
……
怎么样?好看吧!少年倒挂在房梁上,身体一摇一晃,灵活如软缎。
客人喟叹一声,“真美呀。”
少年的眉毛登时又飞起来了,咕咕哝哝着“那可不是!”“算你识相!”
客人仰着脸:“小先生,请问十五年前正月灯节,此城那个黄昏,你可有收集?”
少年揪揪头帘儿,抓抓耳朵尖,顺着木梯爬上爬下,微尘细土漂浮空气,呛得他咳个不停。客人将酒壶递上去,他猛灌一大口,咳得更厉害了。
“找到啦!”酸枝木柜上一张莲纹笺,竟是极其秀气的簪花小楷:人约黄昏后。
少年望向客人,笑嘻嘻道,准备好,我要打开了。
客人轻轻吸一口气,呼出来,点点头。
初春日未落,夕照温软。城墙边,垂柳下,少女梳分肖髻,着杏红衫,挑一盏莲花灯,天色尚早灯还未点亮。
游人如织,手中都挑了灯,笑语喧阗。少女亭亭立在树下,不时张望城中,眉间微蹙。日头越发红,慢吞吞堕入青山。才冒出点儿芽的柳枝袅袅拂过少女的发髻,春初暮风正好。
客人伸出手,欲撩开遮住少女眉眼的发丝,却虚虚穿过了她的身体。
“虽然我收集的黄昏可以身临其境,可还是不能真正回到彼时彼地的。”少年坐在树上,吊儿郎当晃着两腿,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。
客人握了握手掌,没接话。
夕阳隐匿,星河垂拱,游人渐少,大多涌入城中热闹处,游街,观烟火,灯猜谜。
莲花灯暧暧而亮,地上一道细细的影子在风中一颤一颤。
少年倒过葫芦上下好一通抖,颤巍巍滑下一滴酒液,他伸舌一舔,心满意足打个酒嗝。这才记起树底下的人。
“噫,你哭什么?”
客人扬起袖子挡住脸,话没出口,天光一阵摇晃,再稳下来,两人已经回到少年的屋子里了。窗纸才拭净没几天,倍觉斜阳红。
十五年前,黄昏已逝。
少年啧啧嘴,葫芦一扔,“她好像把莲花灯给了我的,我找找在哪来着——啊在这呢!呔!臭耗子你别跑!”
客人拿开袖子,见一只小老鼠爬下柜壁,擦着墙根出溜出溜地跑了。
少年小声咒骂着死耗子,跳下梯子来。
“喏。”
一盏旧灯递到他跟前,他轻轻吹口气,十五年蒙尘一朝受惊,漂浮于黄昏光线中。
“行啦行啦,擦擦眼睛,把酒喝了就走吧。”少年打个呵欠,“这灯恐怕叫耗子糟践过,你要就拿着。”
“多谢了,小先生。”
客人挑了灰蒙蒙的莲花灯慢慢行过院子,出了门。

过没几日,黄昏收集者的收藏柜多了一格。
初春的黄昏,云朵饱蘸雨水沉沉坠下来,霞光温温软软,晚风细细,柳枝袅袅。树下立了个杏红单衫的女子,远远望见青衫男子,忙上前去,愣住了。男子握着她手,挑着灯,相与步回树下门中。

少年一口气灌了半壶客人今早送来的酒,拈了张莲花纹笺条,提笔挥墨,笔走龙蛇——
缓缓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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